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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然

南加大 USC

社会工作专业 硕士

 

几个月以前,好朋友 Michael 说,“写一篇故事吧,” 数月过去,都并没有一个契机落笔成文。这个礼拜,在准备着阿罕布拉学区小学里刚刚接到的一个案子。我托腮思索着怎么能够给予一个 7 岁、被诊断出分离焦虑症的拉美裔小男孩——我的案主——最合适的心理辅导。

在洛杉矶秋凉初起的夜色里,我没有因为超负荷的工作而感到倦怠,心中反而渐渐明朗和温暖起来。我知道,是时候去完成这个约定了。

HELLO, LA

初识的洛杉矶,美丽又陌生。星光熠熠的好莱坞大道,圣塔莫尼卡海滨蔚蓝的海水,来自太平洋温暖的海风,曼哈顿沙滩上曼妙的身姿、卡特琳娜岛上洁白的帆船和迷人的海岸,满学校麦色肌肤的西海岸少年,格里芬天文台上一览无余的壮丽夜景,市中心灯红酒绿的夜生活,纸醉金迷 Casino 有着不夜的霓虹,发达的商业与金融,极度多元的文化烙印都在这儿。

圣塔莫尼卡的落日

来到这里,是在一年之前。本来,我或可以与很多同学一样,毕业后平稳进入传媒工作,做个单位里的文娱工作者,或是拿起麦克风做个主播、记者。可“外面的世界”对我充满了诱惑力,那时,心向远方的我可谓“没有乡愁,热爱异乡甚于故土”。

种种偶然与必然,让我在人生的选择题,勾选了这个看来有点困难的选项。

最初,传媒本科背景的我其实对我所选择的社会工作专业知之甚少。文科学科之间本就存在许许多多的交叉,选择社工,一来因为从小热爱社会人文,对美国社会问题、社会福利充满研究的热情,对帮助有需要的人、对话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期待。二来,出于现实的考虑,社工专业的就业面更加广泛,行业内对待不同文化背景的从业者也更加宽容。

我的申请过程跨时大半年,兜兜转转,放弃了位于世界中心的纽约大学,放弃了聚集着很多志同道合好友的华盛顿特区,来到日光倾城的南加州。在这里就读社会工作专业,充满了许许多多的偶然。想来,也是一种缘分。

可洛杉矶在我初见的记忆里,却并不是“天使”之城。

当我茫然的脚步踏上这个城市,我发现洛杉矶没有多少高楼大厦,地中海式的气候异常干燥,路边大多是光秃秃的热带植物和低矮的楼房。学校所在的 LA Downtown 出了名的坏区。生活在公共交通不足的洛杉矶,没买车的时候,即便是走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,也常常被人尾随,说些下流话或强硬地讨要钱物。

在充满乡音的聚会上,大家也大多各怀心事地对饮着我叫不上名字的酒精,聊着我听不明白的话题。我未能感受到这个城市的善意和欢迎,每当躺在床上,都会很想家。

社会工作专业的学分,是很多专业的 2 倍。社工学院这一届,有 9 个来自中国的国际生,一个学年过去,种种原因,只剩下 6 个人。

南加大的学术氛围非常浓厚,从小到大没有写过超过仟字的英语学术论文,一开学,就是十几页乃至几十页的研究论文,面对教授的提问,脑海中有很多想说的话,可举起的手总带着犹豫,话到了嘴边,因为怕表达不当,剩下短短几句。每次 Group Work 的时候更是羞于开口,最后只能一边硬着头皮问班里的美国同学能不能和我组队,一边敏感地观察对方,担心在对方脸上看到犹豫和拒绝。

文化上的冲击更不用提,刚来到英语国家,连问候都会紧张。曾经在一次 2 个专业的交流餐会上,自以为幽默地开玩笑说我喜欢加州的“Sun of the beach”(沙滩上的太阳,谐音为一句脏话),桌上美国导师一脸惊诧。

去餐厅吃饭时,总要对复杂菜单研究半天,想掏出字典,又放下手机。很多很多的这种时刻,心中何尝没有过异乡人的苦涩和尴尬。

HELLO, SOCIAL WORK

美国社会工作者队伍庞大,截至 2004 年,约有 56 万个社会工作者,也就是说,平均每 500 个人里,就有 1 个专业社工。

这 56 万的社会工作者中,除了少数选择从事专业研究、项目策划与管理或者政策发展以外,绝大多数社会工作者更愿意选择能和服务对象直接接触的服务领域,也就是直接社会工作。我所感兴趣的,就是这一领域。

在直接的社会工作中,我又选择了儿童、青年与家庭的研究方向。我喜欢小孩,将他们视作自己和人类的明天,也想要去重新审视自己和他人的昨天。

 USC 的社工专业 2 年制 full-time 学生从第一学期就有实习。完全没有头绪、没有专业知识的我直接被扔在了工作岗位上。

面对有着各种各样心理和学习问题的儿童,我手足无措——不知道拿到他们复杂的档案要做些什么、不知道联系他们的家长要说什么、不知道怎么消耗掉那每礼拜与每个孩子会面的一小时……没有人会手把手教你做每件事。

 孩子们天真的眼睛让我无法懈怠,我只能到网上大量搜索资源,努力把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搬到现实的案主身上,说真的,很难。常常在工作一天下午堵车回家的车流里努力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去,在做错事情的时候满心自责和委屈。但在这个挣扎的过程中,我锻炼出了自主解决问题的能力,也能越来越自信面对挑战。

带着孩子们去博物馆的 field trip

从开始上课发言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见,到现在有时候课上发言会有掌声。从做不出有的 Therapy,到现在能与其它实习生分享经验。我告诉自己,没有退却,就是进步。

离开上一个实习机构,我 6 岁的 client 听说我要走,给我画了一幅手拉手的画,她问我,你会回来看我吗?我说,我不知道,我希望你不再需要我的帮助,也可以健康快乐长大。

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多么神奇,穿越一整个太平洋,我见到他们,能在他们的生活里起到一点正面的作用,我觉得很幸福。

 7 岁的小案主送给我的分别礼物

研究人的心、人的成长,帮助他人,这是一个永无止境、复杂无比、却又其乐无穷的事情。从小到大,父辈们给予了我近乎满分的关怀和保护,我所懂得的人间疾苦,不过是来自电视里瞥过的社会新闻、宣传照片里远在非洲的难民、餐厅门外的无业流浪者、儿时帮助的远在山区的失学儿童。

我单薄的怜悯源于我温饱闲暇时候的英雄主义梦想。我其实并不真的明白,萧条、失落、绝望、贫瘠的意义。

 与实习机构同事们的合影

可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过去的这一年里,我从一个小孩,变成一个大人,渐渐爱上了褪去光圈的,生活本来的样子。

如果你问我在过去的一年里学到了什么。除了一系列的心理问题的定义、一系列诊断和治疗的方法、一系列各种人群的问题和相应的政策和对策,其实也许最可贵的,是这个专业让我有了两个无关学术的体悟。

我开始理解自己和他人。张爱玲说,因为爱过,所以慈悲,因为懂得,所以宽容。我因所学而生关爱,可以不再仅仅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想问题,尽量不让极端化、情绪化的思维占据自己的内心。

儿时的我,信誓旦旦想要改变世界,长大以后,发现每个人都是一杯不同的饮料,配方里加入了遥远模糊的童年记忆,日夜熏陶的家庭环境,长时间的教育背景,无法摆脱的文化政治熏陶,丝丝缕缕的个人思考,你不知道这苦涩又或者甘甜的味道来自何处,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一杯白水变成现在的味道,你无法去除某一个配方,更无法把饮料再变成白水。

面对他人不同的观点和行为模式,渐渐尝试着去包容和理解,而不是一味逃避和对立。想要建立关系,先要学会理解别人的选择和处境,学会宽容别人和自己的不完美。

经历了这一年,我再也不会对别人说,我理解你。因为我知道,我并不能、也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别人的生活和处境。还有远比你想象更多的人,生活在物质或精神的黑暗中,我们能做的,只是给于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、鼓励、资源和引导,让他们自己寻找更妥帖的办法去给自己解围。

第二则是,我更加珍惜自己的生活了。若不是亲眼目睹这么多在生活边缘里挣扎着的人与家庭,我或许并不会体察我是何其幸运。如今,我更加珍惜我所拥有的那些事、物、人、情,活的更真实简单,也对未来掌舵自己的生活更有信心。

人的内心是复杂的。即便是乐观的人,生活中也有着种种难以言表的苦衷。在这一年里,自诩还算独立的我,也在很多孤立无援、情绪失控的时候,坐在异乡的天空下,觉得自己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废物。

 作为具有心理学知识的人、我也几次想要寻求心理疏导,因为我非常清楚自己出了问题,需要专业的帮助。我对寻求心理咨询和帮助不再存有偏见和疑惑。

我们的思维和感觉,是生活的“滤镜”。同样的事情,悲伤的感觉让我们有了悲观的认知,最终让我们做出负面的决定。而乐观的感觉让我们能够更加勇敢的分析事情,然后支持我们做出有利的举措来改变现状。

即便面对真正的苦难,只有内心的强大才能支撑我们去接受人世间的不完美。而内心的强大,可以来源于对自己充分的认识、对事实的尊重、身边人的支持、医疗诊治。说来容易,做时难,这世界纵有万般温柔,也毫不吝啬冷漠残忍。在了解和帮助自己和他人的路上,我们要走的路还很远。

在洛杉矶的第二年,依然面对一大堆的难题,心境却变了。

 我在加州沿海一号公路

看了美不胜收的风景,遇到了如加州阳光一般温暖的人,我学会照料自己和身边的朋友,好像变勇敢了一点点、也变懂事了一点点、也收获了很多或悲或喜的经历和见闻,天使之城似乎慢慢向我揭开了她的面纱。

这只是一个开始,而我深深为自己曾经做过这个无悔的决定感到高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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